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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漢談學越語 不久前,專為國母宋慶齡寫傳記的中國知名作家湯雄給我寄來一篇報告文學「消逝的頭髮布」,披露一段鮮為人知的殘酷史實,要求協助在越南報章發表。由於版面狹窄,難有機會在華文報紙發表,我就翻譯成越文,寄給『今日知識』雜誌。該雜誌如獲至寶,馬上以頭條刊出。 事後,我把樣書寄給他。熟悉五種外語的湯先生好像看了無字天書,來信問我「這是什麼文字?」我回答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文字。他老先生搖頭歎息,只好歸檔作為紀念。 對土生土長的華人而言,由於掌握了不少越語詞彙,只要學會拼音,就可以「脫盲」。越南人也常自詡自己的文字:只要學會26個字母就可以所向披靡。有這麼回事?我曾看過一則笑話:一個英國人花時間研究莎士比亞後得出結論,莎翁的作品也不過由24個字母組成!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漢字只有「永字八法」,豈不更簡單! 外國人學越語,不僅聲調難,還在於越語使用的是慣用法,無真正意義的語法可循。越語「越南打敗侵略者」和「越南戰勝侵略者」,意義相反,但表達意思卻完全一樣。外國人摸不著頭腦,我們華人則駕輕就熟,緣由我們也是這樣講的。越語的虛詞和人稱代詞十分複雜,外國人常混淆。我有一個在外國定居的小侄兒,家庭進餐時不肯吃飯,弟媳哄他:“Ăn nhanh đi, con”。侄兒很快把飯吃完,然後乾瞪眼:「飯吃完了,媽媽帶我去( đi)哪裡?」。“ đi”是語氣助詞,不同英語的“to go”。 眾所周知,歌星善於學舌。由於寫作需要,我曾多方收集鄧麗君資料,發現她不單純學舌,還是語言天才:上世紀70年代在東南亞巡迴演出時,芳蹤所至,一定能講當地語言,如馬來語、印尼語,唯獨講不好越南語。我有一個內姪女,有男朋友是韓國人,他到印尼十來天,就把印尼語講的七七八八,但居住越南多年,就是無法講好越語。越語之難,可見一斑。 我相信許多文友跟我一樣,都有給台灣人作翻譯的經歷。最令我難忘的是1989年,越南改革開放伊始,一位台灣信使拿了錢復外長親筆信,要見阮基石外長。我先到河內安排,阮外長概然應允。雙方交談了兩個多鐘頭,我在場擔任翻譯,氣氛融洽。告別時,阮外長講了一串純正的普通話,並且妙語如珠;我暗自慶幸,好在翻譯不出差錯,否則真的下不了臺。 打此以後,由於我長於同步翻譯,不斷受邀到河內或隨團出國作翻譯。這是「吃老婆的飯,幹鄰里的事」的苦差事,慢慢我興趣索然,河內官員再也搬不動。作為補償,他們私下製作了一頂「國家級翻譯」高帽子硬給我扣上。越南根本沒有這個稱號,權當個小小的插曲吧。 總結經驗,我覺得做好翻譯,必須具備如下條件: 1. 對兩種語言都要充分了解,掌握豐富詞彙; 2. 對工作領域有一定的專業知識; 3. 有隨機應變能力; 4. 有充沛的體力。 我曾見證某旅行社介紹泰國旅遊時,說芭提雅「春色無邊」,越南翻譯員無法聽懂弦外之音,譯作「四季如春」。泰國是那麼炎熱,怎能四季如春?令在座的人噴飯。有位台灣人被公安召見,經華人翻譯員,要求出示「紙張」,難道是便條收據?他一臉茫然,原來公安要檢查他的「隨身證件」! 有一次,我到「邊和二」工業區參加一家台資電纜廠開工典禮,當時的台北經辦處主任劉逖登台演講。劉主任講得興起,即席賦了一首詩,弄得翻譯小姐不知所措。劉主任指著我:「請鍾先生上來」。我順著他的大意胡謅了一首越文順口溜,給美麗的翻譯小姐解了圍。 做翻譯,我最怕赴宴。兩頭傳話,宴會結束,譯員通常還餓著肚子,還要裝笑臉。 三年前,我雖然離休已久,但由於需要過硬的化工專業知識,越南廠家臨時請我助陣。人情難卻,我只好癢著頭皮「重作馮婦」。頂著烈日,在工地現場翻譯。幹到下午,體力透支,我當場虛脫,要别人扶著回家。唉!寶刀已老,有什麼辦法呢。 許多人看到當地華語報章經常出現的越化詞彙和倒裝句法而哭笑不得,甚至有台灣人對我說:「我看不懂你們的報紙」。一些知名的越華作家也不能擺脫窠臼,如開車寫做「參加交通」,如廁「上廁所做個人衛生」,肺炎譯作「肺腫」,諸如此類。受當地文化影響,耳濡目染,有些差錯,也是很正常。我衷心希望『解放日報』能開闢「園丁」之類的專欄,大家一起動手,去蕪存菁;就如『年輕人笑刊』的「秀姑」專欄,我寫的越文稿也曾被「秀姑」點了一次名,心悅誠服。我看了一些非華語國家如泰國、菲律賓、柬埔寨的華語報章,他們辦得很好,我們也一定能辦好。 語言常互相滲透,「你中有我」。漢語詞量販、料理,是貨真價實的日語,自由、民主、獨立……等社會學詞彙也是照抄日語;朝鮮語「寸志」(送紅包)我也覺得很生動;源自越語詞彙我還沒見到。日本的「藏相」(財務大臣)、「厚生省」(衛生部)、「縣」(省)等等,漢語也是照搬。一些越語詞彙貌似漢語,其實是日語,如「病院」(醫院)、「師團」(師)、軍銜「大佐、中佐、少佐」(大校、中校、少校)。語言講究的是約定俗成,硬要讀者吃夾生飯,會鬧笑話的。 越語易學難精。我從事越文寫作已有八年,發表近千篇,獲獎無數,但覺得自己還是門外漢,離登堂入室還很遠,頂多充個報人。2008年,我以「我的老師」徵文折桂時,在頒獎典禮上,胡志明市文學藝術聯合會主席、詩人黎文草說:「過客文章以真人真事感人肺腑,但文字沒什麼特色。」他評價中肯,但我至今還沒長進。 我年紀大了,隨遇而安,偶爾和文友分享一點兒得獎喜悅,再也沒什麼奢求。
2015.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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