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禁區』
近日,我徒步闖入塞遙的『禁區』。是偶然也是必然
。偶然,是因為我倆從未謀面(現在他也未必知道我);必然,是我倆都癡情與詩。
我與塞遙並未謀面,他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我在內地一家企業主持一份內部刊物。現在,由著名鄉土詩人王耀東先生(我倆也是神交)做媒——將塞遙先生的新著《禁區》轉寄給我,讓我近距離徒步闖入塞遙的《禁區》,並全面瀏覽了他豐富旖旎的情感世界。
掩卷靜思,塞遙的《禁區》卷三中的《鐘錶店》應該是本集的重心,是塞遙新詩的實驗場,也是他對詩壇做出貢獻的可喜探索的有力展示。我認為塞遙卷三“鐘錶店”中的一些詩便代表了塞遙近十年詩創作的探索與嬗變。
在此之前,我曾讀過《鐘錶店》,今年初,著名鄉土詩人、《人民代表報》國學書畫主編王耀東先生將《大風箏》、《未晚》詩刊寄給我,《大風箏》詩刊上發表有王
耀東先生關於塞遙詩的評論《捕獲瞬間
拓展空間》、關於詩的通信以及塞遙《鐘錶店》《修車場》《對鏡》等作品,我當時就被詩人特殊的語言運作及表達方式而驚訝——原來詩也能這麼寫呀!隨後我又
在安徽的《未晚》讀到《鐘錶店》等詩作及美國詩人川上之光的評論《時間的魔方》,這首詩果然就受到了詩界的關注。這關注主要源於塞遙先生近十年來不懈的追
求與創新,他小說化富於起伏跌宕的情節及荒誕並頗賦意趣的敘事性臆想所抵達的戲劇化效果,在詩界無疑是醒目的存在:
從雪地上爬起來我才發現/我的手錶也滑倒了/長短針無力地癱瘓在/六點半//我被擱淺在異國的六點半了。
詩作大起大合,在詩的開頭就設置了令人遐想的懸念:“我的手錶滑倒了//我被擱淺在異國的六點半了”。接著便是為“修理時間”曲折複雜的心路歷程:“我
找到一家鐘錶店//我遞上受傷的六點半說/可以等嗎//請快一點,我趕時間”。“我被迫等待,在時間之外”。然後是焦慮等待的過程:“我等待著摩天樓的巨
影從大街的這頭爬過分向牆/走進對面的——啊麥當勞去了/等待著一隻螞蟻慢悠悠地爬上大理石石柱/等待……”在這段“修理時間”的過程中,世界發生了多少
事啊——“從倫敦到巴黎從北京到莫斯科/從紐約到聖保羅從加薩走廊到昨夜淩晨/二點三十分時又炸死五個人後神經錯亂而走錯了的/巴格達的時間!”然而,錶
針摔壞的還不止我一個,“因為靠左手的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鐘錶低著頭走著各種各樣的時間”。 “當我第五次跟隨一隻螞蟻爬到店門口/老闆探出沒有時
間的腦袋說:/先生,您的時間好了/總共十六塊五毛五/哦,我終於明白時間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這便是“修理時間”的過程,從早晨六點半到傍晚“追趕落
日而去”。這只能在小說中出現的起伏跌宕的情節,詩人卻用繪畫中的留白及電影中的蒙太奇等藝術手法大跨度超現實的以簡約的文字,“濃墨重彩”的呈獻給讀
者,從而為讀者帶來強烈的震撼與審美的愉悅(或思索)。在這一集中,《修車場》與《鐘錶店》可謂功力深厚的姊妹篇,寫得同樣出彩,同樣醒目。
塞遙對詩創作是認真的、嚴肅的,他說:“早期追求簡潔凝練的意象詩,近來移情別戀而醉心於詩歌的敘事性與戲劇效果。總想最大程度地把語言壓扁、拉長、切斷或
隱藏起來,並嚴格要求它們加大跨度、密度、向度,加大張力,甚至蠻橫地叫它們負責小說的敘事功能”。應該說,塞遙的詩達到了他所設定的期望效果,他卷三中
的作品較之早期的作品就有明顯的不同。每個詩人都在校正著自己的創作路向,每個詩人都會烙上所在時代的烙印,塞遙的詩也是這樣,其詩歌的羽毛也是當下流行
的口語化——但屬於塞遙式的純粹的詩歌語言。
塞遙的短詩寫得晶瑩剔透,而且富有意趣,而他這種鮮活的寫作風格也延續到了當下的寫作中,如《月》:“離開故鄉的這些日子/月經常與我一起,在海邊吹笛
子”。遠離故鄉,隻身在大洋彼岸的商海裡浮沉,詩人的孤寂心情可見一斑,而他這種孤寂的情感不是通過簡單的說教,而是通過“月經常與我一起,在海邊吹笛
子”。這幽默風趣的語言,將悵然若失的情感潸然紙上。他的《盆栽之六》也別具心裁:“容易感冒、咳嗽、頭暈。/愛耍小脾氣,小心眼。/撒嬌,跺腳、睹氣,
嘟嘴”。短短三行就將盆栽花卉小家碧玉的嬌媚淋漓盡致地呈現給人看,這比單純描繪其病態,弱不禁風的纖弱不知要好多少倍。又如:“窗角一道閃亮/弟弟興奮
地跑來/說:幸好沒打中後院的魚缸,(《流星》之二),我們姑且不說詩的寓意,單從詩句所透出的意趣,就令我們忍俊不禁——流星,“能打中後院的魚缸
麼?”這完全是一種怪誕的臆想。應該說:塞遙的微型詩功力是深厚的,如:《雪原印象》“一行腳印/沒了……”。僅六個字,就如繪畫般為人們留下了無盡的想
像,我們每個人都曾跋涉過,在無痕的雪原上,或深或淺,我們不都曾留下了或清晰或模糊的腳印?但新的腳印還會不停地覆蓋和呈現,大雪的巨筆,最終會抹去雪
原上一切的痕跡。如《老井》:“犬吠也遠了/明月潛出心口”。寫得也是那麼深遂而警醒:傳達給人的是一種蒼涼的感懷和意境,人都有風光無限的時候,也會有
鉛華落盡被人淡忘的時候,但無論在何等境遇下,人們都要保持一顆澄碧明澈的心。塞遙這類晶瑩剔透的詩句在這本詩集中俯拾皆是,另如:“閃光燈一閃/我們收
起笑容與姿勢/離去”(《廣場剪影》)。“沉重啊/就憑一粒小小的地球/怎能馱得起眾多的悲哀”(《無題九貼》)。“枝椏,縱橫的五線譜/小鳥雀躍其間
/森林在歌唱”(《鳥及其它》)。“多麼光輝,我猶豫了兩秒鐘後,終於一抬腳/跟著邁進了二00七年,/最後十秒鐘/時間開始向後撤退”(《二00七年的
最後十秒鐘》)。“糾正錯誤的笑容/避免完全裸露”(《形象指導》)等等等等。書法需要美趣,而詩文需要意趣。著名詩論家阿紅就說:“我重視書法的美趣,
藝術作品就得有趣,讓人一看,生發審美情趣,無趣不是藝術。”
塞遙的詩還充滿了對故土的思念,他說:“流浪久了,也漸漸忘卻最初的夢/就怕日落時途徑陌生的巷口”。他最初的夢是什麼呢?或許是懷著遠大宏偉的理想,但
日復一日在商海裡浮沉滾打,日常的事務或許已逐漸息去了他原本的棱角。這種感覺,也許只有流浪者才會有切膚的體會。他在《寂寞天空》一詩中寫道:“這些日
子,總喜歡/踢著一塊什麼東西回家/一塊小石頭也好/一隻破鞋子也行/最過癮的莫過於一個易開罐/理由很簡單:會響。”這是些什麼日子,肯定是些情感落魄
如《鐘錶店》“修理時間”的日子)。他的另一首《呀
遲到了》卻恰恰與這首詩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寫的是起床晚為趕時間手忙腳亂的情形,寫法是將現實生活的原始場景還原到詩中,詩的結尾寫道:“三十分四十分
五十分……直到/會議室門口才終於追上了啊企圖棄我而/去的八點鐘”。他的這種寫法與大陸詩壇韋白的詩寫十分相近,韋白先生就很善於利用人們熟悉的生活的
瑣碎細枝末節而組成生活的一個個場景,即“由一個個的人頭組成的點/慢慢過渡到線,或者面。”(如《北正街下午六點》)。
關於塞遙的情
況,我知之甚少,從他簡介中,我知道他原名叫林官宙,畢業於美國紐約市立大學商業管理系,現居紐約,經商,並兼職於一些文學和藝術社團。他的履歷很簡單,
學者加商人的雙重身份對於身居美國的詩人而言,就足以構成他豐富多變的瑰麗人生:“地球儀輕輕轉動著,我的目光快速掃過/那些山河,那些海港,啊——/還
有這裡那裡,我的夢擦疼的地方……”(《三行四帖》)。哪些地方擦痛了詩人的夢,我們無從得知,但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無助以及世風日下卻是不分國界
的:“連最挺直的脊椎/也都學會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城街燈》)。而塞遙的《對鏡》則是一首另類的“思鄉”佳作了:“只要再往裡一點點/再深遠
一點點/穿過你眼底的一些些茫然與失落/我便望見你的傷痛了/而風雪喲依然在海那一邊的風雪之夜風雪者……”。這是一首懷舊傷感的詩,是他懷鄉詩的又一種
情愫。人是由情感織成的感情動物,塞遙的情感是異常豐富的,他在2006年6月寫於紐約的一首詩《鷹》中寫道:“長嘎一聲/蒼穹裂開一道口子/我的寂寞也
是淌著血的”。他的《雪人啊
雪人》,也是一首一詠三歎不可多得的精品,作品通過對毫無情感的雪人的傾心交談,折射出人類的無助於煩惱。
塞遙的情感世界是神聖的、豐富的,同時也是冷峻的,在他的情感世界裡:“禁止鳥叫。遠離/春天、歡笑、陽光與/比基尼//巨神霸佔的一個角落//遊客到此止
步。拒絕靠近握手擁抱或接吻/禁止大小便”。也許當下詩壇充斥著太多的浮躁與不良習氣(如當下的“下半身”寫作),於是,他便將他的詩劃入“禁區”。
在塞遙的詩創作中,我較欣賞他卷四中的一些作品,這其中,我認為組詩《睡吧,天使》是此卷的“代表作”:“他回來了
使我變成了新鮮的爸爸/紐約的第一場雪令他興奮成/一隻猴子滿天追跑
白雪亂飛/我跟隨笑聲提心吊膽這裡小心哎呵那裡好滑”,他這輯裡的詩語言滑嫩而充滿情趣,其語言運作已達到了忘情的程度,這也許是因為他這輯裡的詩是寫給
他兒子塞塞的緣故,語言在他手中竟成了隨意把玩的魔方,這與他早期的詩風相比顯得更加成熟而厚重,充滿了神奇的魅力(他卷一中的一些詩就略顯得“清瘦”而“拘謹”):“看吧這是我的基地
基地?我跳起來/敏感的詞彙
是我想到賓拉丹想到九一一/我顫抖著我的眼睛爬過基地/虛擬的探照燈閃過我驚愕的眼……焦慮的世界
陷入困境/我剛開口‘孩子,你你聽我說——’/哦
上帝啊!一隻天真的槍眼/堵住我的嘴”。(《玩具
敵人》),“九一一”事件對美國人的刺激太大了,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對每個美國人都是一種心靈的顫慄,作為美籍華人的塞遙也概莫能外。
《禁區》不是禁區,它是塞遙與讀者情感放飛的牧場;《禁區》就是禁區,它拒絕浮躁,“遊客到此止步/拒絕靠近握手擁抱或親吻/禁止大小便”。
(本文見美國2009年4月11日『新大陸詩論壇』、酷我-北美楓及塞遙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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