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六月十一日,夜,睹吾兒照片後,不能寐,獨坐灯下,一揮而就。
魔鬼舞弄地獄火鏈,
廿一世紀第一個秋天,
銀白的一雙姐妹,
化成灰燼受熬煎,
萬民在冒烟的巨墓前,
祈禱她俩再現。
………………
兒子拿著藍圖,
站在這千人塚前。
那堅定的神色,
讓我想起他五歲那年。
面對轟娘的大字報,
霎時眼不動臉不鮮,
也許知道闖禍了?
是否没忘那一天?
有人拿著有軍人照片的封面,
問他:“好不?說好就把頭點。”
可他,那大笨頭却不向下點!
啊!頭在摇,為娘已禍連連。
幼弱的心靈可記住了:
頭摇?頭點?
既有口難辯,
不形于色就不用辯。
可你這一摇頭,
轟娘的大字報就上百千。
來一個嵌口術,
童心可免受熬煎。
………………
兒子拿著藍圖,
站在這千人塚前,
那成熟的臉孔,
讓我想起他九歲那年。
病弱的我,
被趕到山區的田邊。
說什麼“臭老九”要洗腦,
皮肉要經得起磨煉。
為娘赤脚在陌阡;
手插秧苗泥照臉。
擔擔糞肥百斤重,
挑彎了腰腫了肩。
兒子趕牛過村前;
長女撿柴在林邊;
次女待哺累兄姐;
粗細雜活兒争先。
可憐啊!
孩兒無辜受牽連。
家將不家啊!
難覓那風中的牮。
………………
兒子拿著藍圖,
站在這千人塚前。
那緊鎖的眉頭,
讓我想起他十八歲那年。
他挑着一擔大糞,
走在地頭田邊。
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語出最高神殿。
“作為”,
使他眼黑腰彎心如穿萬箭。
“作為”,
害他枉有壯志氣不平。
忘不了啊忘不了!
一个北風呼嘯的冬天,
我兒为生產隊賣菜,
提了一把菜到我跟前。
道是花錢買下的,
娘盡管放心賞鮮。
我吃了啊,
像是咬下一口黄蓮!
像是吃下我兒,
吃下了一代青年!
不!
吃下了我民族多少個豐年!
終生難忘啊,
那揪心的畫面:
兒子手起繭啊紅了肩,
瘦骨如柴啊着實可憐!
趕着老驢,
手執藤鞭,
年輕的人和年老的畜,
疲憊地爬坡,爬上那一邊!
爬坡,向着那曠野的地;
爬坡,向着那廣闊的天!
那裡有語言在使權;
那裡有文字造聖地。
那兒锄禾日當午,
没有日與年;
那兒汗滴禾下土,
没有界和邊!
這就是有所“作”啊?
“作”,作賤了三届學齡青年!
這就是有所“為”啊?
“為”,為難了一代人無法趨前!
我看到兒子和驢那欲退不能的脚步,
在呐喊:不能退,上前,上前!
咬緊牙,握緊鞭,别讓驢倒車翻在眼前,
不然,批你的大字報就貼在村邊。
山不轉來水在轉,
轉來轉去口難辯,
難辯!莫辯!
難轉出那山深水淺!
………………
兒子拿著藍圖,
站在這千人塚前。
那炯炯的目光,
讓我想起他十九歲那年。
那年天開眼,
曙光照到大學寶殿。
熱血男兒勇争先,
我兒遠超錄取分數線。
可海外關係遭人嫌,
不該闖進武大郎開的店。
在指縫間找出路,
另類人有無形的鏈!
天可知為娘在怒吼:
死不瞑目啊,
兒没法登高校聖殿!
聽見了啊天聽見。
天旋地轉世在變;
命幸存焉運在變。
舉家漂泊在大洋那邊,
為娘把才情自行封殮。
殘指拿著針線含辛茹苦度日如年,
為的是赢得我兒一片天!
眼看兒子帶了方帽站在校道邊,
為娘如倒吃甘蔗節節甜。
………………
手捧兒子拿著藍圖的照片,
我浮想聯翩:
千里馬在後,伯樂在前,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見。
娘為我兒之伯樂昂首于人前。
雙手撑住了一片天。
真正的大有作為啊,藍圖你有份編,
任由你才智舞翩躚,
舞到那新的世貿大厦築上天。
為娘亦不枉此生奉獻,
娘築的人梯啊永立在家門前。
爬啊爬,上面可是廣闊的藍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