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哲理詩小論
微型詩雖只限於短短三行之內,但其題材豐富、體裁多樣,可以是微型抒情詩、微型山水詩、微型敘事詩、微型兒童詩、微型寓言詩等等,當然也包括微型哲理詩。 “哲理詩”,就是含有哲理性的詩。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的《新華詞典》這樣解釋“哲理”:“哲理,是關於宇宙和人生的根本原理。” 誠然,從表現哲理來說,哲理詩比不上哲學,但它的詩意的表達和語言的豐富與多彩,卻勝於哲學而使人更易於理解和接受。但正如筆者在《詩的哲學底蘊》一文中寫道的:“一個詩人若是沒有哲學的眼光和深度,就只能沉湎於風花雪月;一首詩作若是不能以哲學的智慧之光穿透人們精神的心靈,就只能是詩人的孤芳自賞。” 所以,哲理詩(當然包括微型哲理詩)體現著對宇宙、對人生、對社會的刻心銘骨的體驗,浸透著詩人人情練達和世事洞明的豐富經驗;折射著詩人對於現實的、歷史的、生命本體的奧秘的深刻思考,蘊含著詩人的個性氣質、學養風度及其對外部世界的感悟與藝術把握,飽含睿智、富於情趣、耐人尋味、發人深省。
微型哲理詩,它惜字如金,語言精練。
如北島的一字詩《生活》:“網”,僅僅一個字,便活靈活現地勾畫出現實生活的交織纏繞和復雜多樣;孔孚的《枯樹》:“壞就壞在根上”,透過事物表象的“枯”,一針見血地揭示出其內在本質的“壞”;麥芒《霧》:“你能永遠遮住一切嗎?”(1979年第10期《詩刊》),一語發問,振聾發聵,和雪萊所謂“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異曲同工;黃淮《雷》:“每句空喊都炫耀自己的權威”(1980年7月10日《人民日報》),把那種空有一幅皮囊卻仗借權勢、虛張聲勢、自我炫耀的“加、大、空”形象刻畫的淋漓盡致;魯行《鼠》:“‘富’起來的都該嘉獎麼?”,反詰之語,似是調侃,卻讓人會心一笑,有所感悟。這些哲理詩無不短小精悍,簡煉簡潔,用最省筆的恰當語言來表達一個完整的意義,催人深思。
微型哲理詩,它構思奇妙,含意深邃。
如王爾碑的“想像漢字”《朋》:“兩個月亮/攜手同行//夜小了” ,朋友之間,肝膽相照,如同明月般光潔透亮,不含任何私心雜念地並肩攜手,閃亮的是皎潔的真誠,萎縮的自然是夜的漆黑;白莎的《山》:“山是一本大書/只有一個字/攀!” 人生就是一個登攀的過程,斬釘截鐵而又催人奮進;黃士如的《狼與小羊》:“狼抱著小羊說/別怕,就吻一下”,採用寓言的手法,用一個假惺惺的看似溫情脈脈的“吻”字,形象地描摹出“禽獸之變詐幾何哉”;賈長厚的《浪》:“不管是什麼風/都跟著起哄”,使那些缺乏獨立人格和鮮明主見的“起哄者”乃至“好事者”躍然紙上。這些微型詩,正是以出人意料的巧妙構思啟人深思。
微型哲理詩,它立意深刻,思想精辟。
微型哲理詩,常常以對世界對人生的一種穿透力,剎那之間為你拂去迷霧,讓你看透世界的本原和人生的真諦。如穆仁《麻將牌》:“把日子砌起來/打出去/最後手上留下一張白板”,豐富多彩的燦爛日子,就在“砌起來”又“打出去”的揮手之間,成為“一張白板”。可見,誰若是遊戲生活,誰必將被生活遊戲,到頭來空空如也,一無所有;傅天虹《神像》:“它之所以顯得高大/是因為我們低下了頭”,啟示人們:挺起你自尊自信自立自強的頭顱,就自然會踩碎對神靈無知的膜拜和尊崇。因此,微型哲理詩就是詩意盎然而又充滿睿智思想的警句。
微型哲理詩,它情真意摯,振聾發聵。
如果說長詩奔流著情感的奔流,那麼微型詩就飛濺著情感的浪花;如果說長詩燃燒著情感的烈焰,那麼微型詩就閃爍著情感的火花。微型哲理詩同樣“不是無情物”,它同樣洋溢著濃烈感人的真情。如譚朝春《有感於拾破爛》:“把腰彎下去/讓日子站起來”,在這一“彎”一“站”,僅僅只是一個細節的刻畫,卻足以讓我們為感動,對這樣一個“卑微,但絕不卑鄙;平凡,但絕不平庸”的弱勢群體充滿深深的敬意;筆川的《燭》:“燭啊,你知道嗎?吹滅你的/正是你在黑夜裡為它流淚的人”,燭流一串紅淚,人淌兩行心淚,長夜漫漫,情思綿綿;申深《狗的遺囑》:“死後/心/給主人下酒”,是痴心不改的忠誠,還是不可救藥的愚忠?若冰的《漢柏》:“頭發白了/心還是綠的”,可謂真情之樹常青啊!這些,都會激蕩起我們情感的波瀾。
微型哲理詩,它意境雋永,韻味悠邈。
哲理入詩,並不是干巴巴的說教,同樣需要創設出詩的意境。微型詩哲理詩常常是以生動具體的美的形象去表現特定的某個生活真理。如冰心的《春水?三十三》:“牆角的花!/你孤芳自賞時/天地便小了”,雁翼的《思》:“把感情交給社會之手,揉搓/裡外是傷之後,才說/美麗的成熟”,穆仁的《路燈》:“給漫漫長夜/打上光明的標點/路,變短了”,其中“牆角”“孤芳自賞”的花,“揉搓”得“裡外是傷”的“美麗的成熟”,以及“漫漫長夜”“打上光明的標點”,都是意象鮮明,耐人嚼味。
當然,微型哲理詩,既然是詩,就必須具備詩性的品質。“哲學是含蓄的詩,詩是形象的哲學;哲學是人類智慧的詩章,詩是人類思維的燦爛花朵。”的確,詩意的抒寫與哲思的深刻,是雙峰並峙的兩座完美的高峰。可以說,詩歌若是缺少哲思的璀璨光亮,便意味著膚淺和短命;而哲思如果缺少詩意的表達方式,則意味著蒼白和頹廢。所以,我以為,一個人的寫作如若能夠同時達到詩與哲的高度融合與和諧統一,那才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寫作。優秀的哲理詩不僅要在詩中表現來自生活的真知灼見,使詩中之哲理具有真實性、深邃性和啟迪性,以開人心智,還應寓理於象,做到趣味性與哲理性相統一,即具有智性美和理趣美,使詩歌中的“理”和“趣”達到水乳交融的境界。如果過分強調說理,有可能使詩歌變得枯燥、乏味,產生概念化的缺點,違背了藝術特殊規律、喪失了審美特性。
2006年12月19日寄自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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