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詩的詩味
詩應該有“詩味”,這是毫無疑問的。“詩味”,簡而言之,就是詩的味道,要興味無窮,耐人嚼味、品味、回味。筆者以為,微型詩創作,應做到“五味俱全”:
1◆情味
“詩者,情之所之也。”詩是情感的噴發,貴在以情感人。微型詩是“長期思之,偶爾得之”的靈動之作,是詩人情感一觸即發時的瞬間感悟,更應是情感的釋放,是激情的噴湧。或者說,詩人是性情中人,有情在才能寫詩,情至深處才會有好詩。但遺憾的是,相當一部分微型詩作,成了缺乏感情浸透的“遊戲之作”,詩人的精力過多的陷入了“玩技巧”、“玩新奇”、“玩意象”之中,而缺乏有血有肉的感情、靈魂和思想,詩中“無情”亦“無我”。古人云:“凡為詩文者,固以情也,非情則謎而不詩”。比如筆者的《閃電》:“一刀狂砍/天河決堤”,僅僅只是對於一種自然現象的、還算巧妙的表達,而缺乏情感血液的滲透。這樣的微型詩作充其量正是一種“謎而不詩”的“小聰明”,因為它完全可以改寫成這樣一條謎語:“一刀狂砍,天河決堤”(打一自然現象)。當然,筆者並不是說這樣的微型詩作沒有可取之處,事實上它同樣有著靈巧的表達。但是,正如詩人何其芳所說:“即使整篇找不出毛病和漏洞,如果一點也不感動人,仍然不能算作好詩。”更嚴重的問題在於,目前相當一部分微型詩人過多地把精力消耗在了這種缺乏感情浸透的所謂“新奇”表達上,甚至搜腸刮肚、挖空心思地在炮製如何把太陽、月亮、星星、雲霧、雪花、雷電、瀑布、海浪、暗礁、露珠、四季、梅花、飛鳥、游魚等等自然現象“靈巧”地表達出來。我以為,這種“方向”其實是一種“偏向”,容易使微型詩創作走上歧路甚至陷入死胡同,成為玩弄“小聰明”的代名詞。
2◆意味
作為一首比較完美的、雋永有味的微型詩,一方面,在內容上,除了充滿濃郁豐沛的感情外,往往也包含著詩人的理想信仰、人世經驗和生活智慧,從而使詩作充滿雋永的意味。賴楊剛的《影》;“送你一根脊樑骨/ 要你/ 站直了自己——走!”這首微型詩正是對於精神上患有“軟骨病”甚至“無骨病”者的鞭撻。的確,一個人若是沒有做人的“骨氣”,又怎能“站直了自己”!另一方面,在表現上,詩中抽象的“意”和理性的“志”,要通過一定的藝術形象來表現。如只講“意”但卻無感情、無形象,則索然無味。同時,詩中抒發的喜怒哀樂等感情,如果直接述說,往往使人覺得淺露無味;而含蓄表現,則令人津津有味。所以朱光潛之《詩論》云:“寫景宜於顯,顯則輪廓分明;寫情宜於隱,隱則含蓄淵永。” 如王豪鳴的《紅豆》:“一粒結石。想你時/好痛”,不由使人想起唐代詩人王維的絕句《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同時這“一粒結石”,又寫盡了相思之苦。但“含蓄”之法,把握好“度”卻不容易,常見的問題有三:其一,是怕人看不懂,結果因解釋而繁瑣,有悖於微型詩之精煉。如賴楊剛的《面具》:“戴半分鐘/心/累一輩子。” “累”首先是“身累”,但更是“心累”,所以“心”字便顯得多餘,刪掉“心”字,則更顯凝練,同時一語雙關,給人留下更大的想像空間。又如徐檄文的《雪花》:“漂白天上的彤雲/覆蓋街衢的污濁/冷眼看,世界乾淨多了。”如果刪改一下:“漂白彤雲 覆蓋污濁/冷眼看/世界乾淨了許多”,可能也更為簡練。再如張明昭的《瀑布漈》:“昂起頭,站起來/水,也能/立成一座豐碑。”其中“昂起頭”不當,“站”與“立”重複,也不妨改為:“站起來 就成為/一座豐碑”。其二,是語言晦澀,影響表達。如散心的《夕陽》:“一顆碩大的紅豆/墜沉夢的相思。”應該說,起句不錯,但尾句“墜沉夢的相思”便不大容易理解了;何況“紅豆”已有“相思”,“夢的相思”便顯得多餘了,不妨改成“一顆碩大的紅豆/墜/沉”,可能更精當一些。又如賴楊剛的《冬梅》:“冰雪用純情/把枯枝寵出了/一朵朵火焰的歎息。”“純情”“寵出了”“歎息”?難以理解。其實去掉三個字,便詩意盎然:“冰雪用純情/把枯枝寵出了/一朵朵火焰。” 還有巴川的《閃電》:“用一根根火鞭/狠狠地抽打著黑暗。”其中修飾語“狠狠地”便屬多餘。這首詩不妨改為:“用一根根火鞭/抽打——黑暗。”其三,意象選擇不當。如遊雲的《種子》:“敲破冬的頭顱/種上心事/結出 花香 鳥語。” 其中“敲破冬的頭顱”就不夠準確,若是改為“冬的硬殼”什麼的,或許貼切一些。
3◆韻味
由於微型詩之篇幅特別短小,故對於語言之要求,更為嚴格。何謂詩的語言?謝榛《四溟詩話》云:“誦之行雲流水,聽之金聲玉振,觀之明霞散綺,講之獨繭抽絲。此詩家四關,使一關未過,則非佳句也。”所以講求韻味,重在微型詩的音樂美。就是說,微型詩同樣也必須有詩的節奏、詩的音韻,有詩內在的旋律。或者說,這也是微型詩的語感問題。可惜的是,缺乏詩的音樂美,應該說,這是當下微型詩創作中面臨的一個普遍問題。三行之內是行數的限制,但不應成為缺乏音樂美的理由。詩人們應該認真地探討,如何在短短的三行之內,在這有限的空間和限制中,抒寫出最優美、最自由、最流暢的旋律。或許正如老詩人穆人所說:“微型詩要做到短而被迫,局而不促,很不容易;除了注意字句的精煉,還得注意語感的流暢,可免捉襟見肘之枯窘,而有遊刃有餘的從容。詩寫好後,最好自己吟幾遍,看是否礙口,讓詩句既過眼,又過耳,語感問題或解決得好一些。”
4◆異味
一方面,“異味”,就一首詩來講,指詩的創新。如新的表現手法、新的語言運用、新的構思角度等。唯有出新,才能激起讀者的強烈興致。比如王豪鳴的《墓碑》:“挺立著。終於/像個人了”,正是以嶄新的視角,激發人們要“挺立著”,堂堂正正的做人。但王豪鳴的《菩薩》:“香客盈門。吃盡了/人間煙火”,卻新意不足,且缺乏內蘊。當然,“出新”,要謹防“出怪”;“出奇”,要謹防“離奇”。如伊凡的《海風》:“其實你並不溫柔/把我的胸膛吹成縫隙/溢出鹹味……”,其中“把我的胸膛吹成縫隙”,當屬弄巧成拙。如果說“吹裂縫隙”還尚可,但怎會“吹成縫隙”?又如王豪鳴的《殞石》:“一記響拳,將地球/敲得好痛”,既是“響拳”,又是飛來之物,力有千鈞,當屬迅猛一“擊”、狠狠一 “捶”,或者沉重一“擂”,何以成“敲”?賴楊剛的《炊煙 》:“一根根陽具,向天勃起 / 雲一挑逗,早洩了/半彎月亮,數粒星星”,這樣的新奇,便有些俗了,如同時下的不少“下半身”寫作,缺乏美感和詩意。另一方面,“異味”,就一個詩人來講,指一個詩人的風格或者個性。因為,詩味是詩人深刻熾烈的思想感情與詩歌生動鮮明的藝術形象水乳交融的結晶,是詩人的嚮往、追求以及美學理想在詩中融會而成的沁人心脾的藝術魅力,是詩歌內容與形式所體現出的一種美感。所以詩味帶有鮮明的個性色彩,是詩人個性最充分的展現。每一個微型詩人都應該淋漓盡致地表現出自己的風格來。唯有產生如王豪鳴、賴楊剛、郭密林、散心、詩之劍、賈也、陸向榮等等一批具有鮮明風格的微型詩人,才有微型詩的真正繁榮。
5◆趣味
對詩歌的評價標準,向來有“情、理、趣”三字之說。情打動人,理說服人,趣吸引人。微型詩形式靈活,飽含哲理和智慧,充滿幽默和情趣。它從大眾文化中吸取豐富的營養,常常運用諷刺、誇張、歸謬等手法,通過對某一字、詞或行為、物象的口語化和趣味性描述,漫畫社會萬象,調侃人生百態,具有很強的可讀性。王豪鳴的魔鬼詩典系列在網路詩壇上之所以有很大的讀者群,一個重要原因就在於他這些精短的微型詩通俗易懂,力戒艱澀,特別是它從笑話、小品、相聲、俗語等大眾文化中吸取豐富的營養,從而充滿了幽默和情趣,極富哲理,趣味無窮,常常令人拍案叫絕。又如賴楊剛的《小村黃昏》:“莊稼人的夢/吊在牛尾巴上/晃 太 陽”,生動有趣,寫出了莊稼人的希望和夢想,其實就在耕耘啊。鬱汀的《鬧鐘》:“把歲月掛在牆上/一步一步/數說悲喜哀樂”,形象地展示出歲月的流逝與不同人的心態。當然,若是把“一步一步”改為“一步一聲”,可能更加形象貼切。
2007年5月9日 寄自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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