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心不老自長吟
� 序陳永昌新詩集《秋韻》�
馮亦同
吾愛陳夫子,倜儻又純真。 故里近洋河,滴酒不沾唇。 希新亦懷舊,夢繞復牽魂。 所思在繆斯,永昌多情人。
這是我1998年4月與一群江蘇文友赴安徽舒城采風途中題寫在永昌兄紀念冊上的打油詩,題為《戲贈老友》。原詩下有注:“「希新」為永昌筆名,《夢繞魂牽》係其詩集名。「多情人」三字為實詞,意指「性情中人」。”同年六月,永昌兄有散文《一路暢遊一路詩》記錄那幾天中的趣事,也收進了拙作打油詩,並對「多情人」三字的小注大加稱道:“顯然,為免誤會也。知我之深,非摯友、老友斷不能也。”
不覺十年過去,我同永昌兄都是「坐六望七」的人了,組織那次活動的文壇前輩艾煊先生也已經作古。然而,「所思在繆斯」的永昌兄正像他的筆名「希新」所希望的那樣,新作不斷,其第三部新詩集《秋韻》繼《淡淡的月色》和《夢繞魂牽》之後又接踵而至了。作為「摯友、老友」,我有幸最早收閱此書的電子原稿,面對熒屏上詩人寫下的千百行詩句,我猶如徜徉在五光十色的秋之豐韻裡,從《都市影廊》到《琴韻悠悠》,從《屐痕處處》到《雜花生樹》,近百首各類題材的詩讓我接觸和感受最深、最多的恐怕還是一個「情」字,正應上了「永昌多情人」那句老話、也是真話——詩歌本來就是抒情的藝術,詩學被行家謂之「情學」,情動於衷,發而為聲,歌之詠之:人世間才有了這叫做「詩」的勞什子。
永昌兄身跨新、舊詩兩界,如臧克老似地做了「新詩舊詩我都愛」的「兩面派」,傳統詩詞確是他的強項。幾年前他的一首七律《夜航懷人》在頗有影響的「紅豆」詩歌大賽中獲獎,詩云: 逍遙碧落御風輕 直向蒼穹叩玉京 無夢莊生難化蝶 有情紅豆即為星 早知天上雲能履 豈嘆人間路不平 何日與君同展翅 長空萬里任飛行 我曾為此詩寫過評論,有言道:“作者別出心裁地抒寫他在夜航飛機上觀景思人的寥廓心境,從選材上就有「獨到」和「領先」之處——這是古代詩人只能‘夢遊」而不能‘親歷」的詩題。記得有一次筆者與余光中先生同乘電梯,鶴發童心的文學大師對我說:「如果李白也站在電梯間裡,這麼快就升了上去,不知他會發出怎樣的感想?」我想,所謂「詩心」和「詩趣」也者,恐怕就是一種「視通萬里、神遊千載」的「綺思共享」吧?正因為如此,「夜航」中「懷友」的詩人,不僅由「逍遙碧落」而聯想到因夢化蝶飛舞的莊子,將天上的星辰也當成了多情的「紅豆」,更由此生出了「早知天上雲能履/豈嘆人間路不平」的深沉慨嘆——這真是領悟了人生哲理的千古一嘆,也是能夠深入「相思」真諦的精彩警句。西方名詩云:「比大地廣闊的,是海洋/比海洋廣闊的,是天空/比天空廣闊的呢,是人的胸懷」;何況此刻的詩人正御風而行在萬里長空之中,理應比莊周、王維、李太白有更多更「真切」的奇思妙想!
再看永昌兄所寫的新詩,他有一首同樣出名的《致月亮》,堪稱他在抒情新詩方面的代表作。詩很短: “向你投去驚羨的一瞥 你報我以深情的一笑 我一步步向你走近 你卻一步步往後退逃 我怏怏地踱回室內 你又從窗口投來一匹銀綃
呵,這顆脆弱的心兒 怎禁得如許絲的纏繞……” 這首上世紀八十年代發表於《周末》報的小詩,被一位喜愛詩歌的女青年剪下來珍藏在錢包裡,成為她學習文學創作道路上的一種推動力;二十多年後這位金陵文壇上的小說新秀才同她心儀已久的詩人第一次見面,女作家在送給詩人的長篇新作上引用此詩並題寫下一段文字: “這是一張泛黃的紙片 紙片上演奏著 年輕詩人的奏鳴曲 那動人的旋律 撥動了少女的心弦 詩歌啊,就這樣 陪伴著她的成長 把她送到了文學的殿堂……” 我之所以介紹以上這些關於永昌兄詩歌的軼事與佳話,當然是為了讓他新詩集《秋韻》的讀者在閱讀本書之前就對詩人有更多更深入的了解,知道這位「倜儻又純真」、「希新又懷舊」的歌者已走過怎樣的季節、有過怎樣的歌吟。對於這部收入他近十多年來新詩作品的集子,我想說的是,這是一部內容豐富、感情豐沛、格調清新的新詩集,詩人關注時代,熱愛生活,為他在大千世界中所發現和摯愛的真、善、美而歌唱,也向他所唾棄的假醜惡投去辛辣、譏刺的目光。四個專輯中,我比較偏愛《琴韻悠悠》中那些寫給親人、友人,情真意切、傾訴衷腸的小詩,如寫給屬馬的妻子的《緩步慢行》、寫給彈琴的外孫女的《桂櫓蘭槳》……尤其是那首從題目到表現都很別致的《愛,屬於仙人科》,短短十二行,以 “病倒了 才知道養生保健 分手後 方懂得何為相戀” 這樣生活氣息濃厚、概括力很強的敘述語開頭,貌似平常,其實蘊涵很深。有了這樣的鋪墊,詩人才令人信服地將一個古老卻又常詠常新的主題,通過 “愛,屬於仙人科 更深夜靜時 以花的形式展現 光彩熠褶 端麗明艷” 這樣「靈光乍現」的警句雋言,創造性地加以發揮和表現出來。盡管結尾處的字句似乎有點「拘泥」,但我仍然以為這首詩是本集抒情詩中最精彩的點晴之作,值得讀者銘記在心和細細品味。
此外,本集中寫景、狀物、詠嘆人生和大自然的許多詩作,也相當引人入勝,富有美感和趣味性的啟迪。例如《朱頂紅》,寫 “五月的陽台上 盛開著兩朵燦爛 不知何故互不搭理 一個面北, 一個面南” 接下去作者描繪了這兩朵嬌花「裙帶飄拂」的形態和「似有難言隱衷」的心態,最後發出這樣的勸慰: “生命原本是個短暫過程 輝煌的時刻更短 何不相親相映 快快樂樂過好每一天” ——讀到這裡,我好像看到了原來「互不搭理」、撅嘴賭氣的兩朵朱頂紅的「紅唇」邊,也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時光過得真快,我同永昌兄結緣於詩歌,已近四十年了。四十年間,中國新詩的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也由「年輕詩人」變成了霜鬢歌者。永昌兄是江蘇詩壇上為數不多的新舊皆擅、成績斐然的實踐家之一,他的新詩在繼承源遠流長的中國古典詩詞優秀傳統的基礎上,廣泛吸收「五四」以來白話詩的成功經驗和外國詩歌的豐富營養,既執著於「根情、苗言、華聲、實義」的追求,又能求新變,努力創造,不斷突破和超越自我,因此他的許多作品受到了讀者的喜愛和同行的讚譽。繆斯未負有心人,「多情」盡在夕陽中——永昌兄將自己的書齋命名為「長吟室」;在老友看來,「詩心不老自長吟」正是他文學生涯最真實的寫照。我由衷地祝賀他的新作《秋韻》成書,並堅信長吟室主人還會有更多更新更好的吟作問世,凝聚了他心血和汗水、綻放在他詩歌園地裡的「朱頂紅」和「仙人」花們,一定會越開越鮮艷,越開越茂盛!
(2008年早春於金陵台城向陽書屋之南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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