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去處
每棵樹,都有一個去處
高背椅是去處,寺廟的廊柱是去處
讓鐵輪壓在肩上的枕木是去處
讓筆尖在臉上刺字的白紙是去處
有時,人們還搭起戲台來炫耀――
搭得再好的木台,也是樹切切割割的疼痛
木魚,已含著樹木難以瞑目的餘音
古琴奏出的《平沙落雁》,已含著斧子難以入眠的不安
人們新婚時摟著樹的白骨
我們的一切幸福都是這樣開始——
我們忘掉了樹死去的情意。那一聲不吭的死
已被我們變成生活中的各種排場!
2009.
●悲
哀
悲哀就像月光
照耀著崗亭,也照耀著胸無城府的人
照耀著新婚的紅綢,也照耀著一詠三嘆的戲子
告訴世界,悲哀也可以身輕如燕
一個人認出悲哀,需要許多年
當你打完幸福的電話,要看見悲哀落了一地
當你回歸故里,要看見一地枯葉才是思念
見著波濤,要看見它正懷著悲哀的身孕
或來聽一折昆曲吧,悲哀會在舞台和你之間往返
一不小心,老生會踩傷你的神氣
他只會用一座廢棄的桃園,來答覆你——
什麼是悲哀?悲哀在哪裡?
2010.
●繁體與簡體
繁體適合返鄉,簡體更適合遺忘
繁體葬著我們的祖先,簡體已被酒宴埋葬
繁體像江山,連細小的灰塵也要收集
簡體像書包,不願收留課本以外的東西
繁體扇動著無數的翅膀,但不發出一點噪聲
簡體卻像脫韁之馬,只顧馳騁在濫發文件的平原
當繁體攙扶著所有走得慢的名詞和形容詞
簡體只顧建造動詞專用的高鐵
簡體會說,繁體長得像半死不活的碑文
會譏諷,繁體還穿著旗袍、蹬著三寸金蓮、戴著民國的假睫毛
會把繁體的安靜、低調,說成是不善言辭
會把自己臉上的色斑,說成是福痣
當繁體把話題交給上半身
簡體的夢已卡在下半身,無法拔出
忙碌中,簡體像霧氣,從不想排隊
繁體相信,排隊的耐心能造一把好斧子,能寫一本好哲學
簡體已砍去多少枝條,就已留下多少傷口
繁體每多一道彎,就多一條路
就多了前世和來世,不像簡體,只能把自己捐給今生
瞧,簡體把最重的擔子已卸給繁體,生怕被快樂拋棄
但簡體不知,繁體身上的鏽跡,也是奪目的鱗片
繁體身上的寂靜,也是動人的歌聲
當我,被夾在繁體和簡體之間
我就像最後一個知情者,日夜承受著秘密的負重
2011.10.26
●筆
筆孤獨地飲下墨水,就是孤獨地飲下黑暗
就是在深淵裡紮花燈,在喧囂裡吐呢喃
沒有人確知,它有沒有白寫
被它徵用的白紙,總是有太多空白
被它書寫的江山,總是有更多遺憾
有時,它累了,試圖甩開責任的手
充當一只酒瓶,充當催命的棍子
充當攆走農民工的城市盛會……
只因不能寫的事太多
更多時候,它是連灰塵也敬重的沉默
是屋裡最靜的一根時針,不知除了數數
還能如何打發自己的一生?
每天深夜,它和手的交談
就像窗外知了、青蛙的詠嘆調,不會輕易讓我入睡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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