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帶我到北方
鐵軌是一雙手,摟住江湖。 北方,高緯度的風景,不用爬坡。 我在昆明南站上車,一朵彩色的雲送我。安檢的皮帶輪,將身外之物分開。驗票的服務員,在我胸前別上:一路走好。 枕著六盤水的夜雪,夢與醒之間,油菜花在車輪下濺起的笑意。長江在我醒來時,通過跨下。一條大河,比我所寫過的詩都波瀾壯闊。 前輪踩著水鄉澤國,後輪碾過雲嶺高原。 我享用著服務員餐車上取下的麵包,已經走失的溫度,提醒著我,火車, 正在大平原的麥田,一路歡歌。 鐵軌是一雙手,摟住小小的我,一些想入非非。 透過跌跌撞撞進入車廂的光線,我看見,與我同車的少女,正用早晨的陽光梳洗。
碧色寨
印象:陳舊。 陽光,正在蛻皮。一位賣油條豆漿的老人,臉色像脫落的油漆。 他賣的油條豆漿比任何一條日報的新聞新鮮。他的屁股下面,是一個廢棄的火車輪子,爬滿鏽。 法國人在1903年,頂著蒙自的烈日,竊笑著穿過《中法會訂滇越鐵路章程》。 滇越鐵路,兩行勞工的血淚,於1909年流到碧色寨。佔地2平方公里小站,至今仍在運營。 紅河,在碧色寨的右手邊,與到越南的小火車,一起趕路。 這個小小的寨子,誰設置第一個郵箱,紅河風景,從這裡投遞出去。誰發的第一個電報,紅河本來很羞澀的春天,在簡短的文字裡泄密。 法式建築的碧色寨車站,依然是紅瓦黃牆的站房,一口老鐘,是這裡鐵的紀律。 拉響的汽笛,向前與退後都是出發。
寸 軌
一列來自1910年的列車,慢騰騰地,穿著寸軌,在雲南發車。 蒸汽把煤屑甩了一地,在橫斷山的雲南,它一吼,便成了鷹。 寸軌,讓人想到通海的小腳女人,它讓一列火車,小心冀冀。 法國女服務員,配戴著中式微笑,讓一寸的鐵,從農具的角度華麗轉身,一條長龍慢步高原。 魔鬼般的鐵,伸進礦山,帶著錫與玉,從河口,一抬頭,便跨過國境。烏黑的軌道,流淌著時光的波瀾。 火車很慢,卻拉動一方經濟,1913年版的股票,為寸軌的延升助推。 1910年的煤,燒出雲南經濟的溫度,那一團團濃煙,至今還在紅河的岸邊,散發陳香。
滇緬鐵路
至今我只能看到一堆石頭,切口整齊劃一,現在亂作一團。一些雜草,給石頭穿了衣裳。 或者廢鐵,只留下鏽。或者炮眼,只留下一聲吶喊。或者洞穿的山,只留下一處創傷,或者大河,只留下兩個橋墩,隔岸相望。 1938年鑄成的鐵,摻了點戰爭的硝煙。 這條鐵路從1938年起程,停在1942年面前,一個叫安寧的地方,成為永遠的終點。30萬民工的血淚,流在中國鐵路史上,成為最悲壯的詩。 修鐵路的人,回到老家,他們的心上,已鋪好的470公里鐵路, 就是沒有打掃的戰場。 至今我只能看到一塊石頭,高原的泥土,經過血的洗禮,變得比鐵還堅硬。
高原上的火車
帶著氧的列車,穿行的稀薄的空氣裡。看上去,它比一只鷹輕鬆。 呼嘯著,穿過海拔最高最長的凍土隧道,穿過世界性難題。它扭動身軀,輕輕鬆鬆便把爛漫的格桑花,摟在懷裡。 樹葉漸漸變黃,氣溫漸漸降低,天漸漸藍,水漸漸碧。漸漸是一個過程,在生命的高度,分不清雲朵與牛羊。 畫卷一樣不斷地展開,分不清是牛在吃草,還是我的思想。 格爾木粗獷的風,給我十分鐘問候,火車停留的間隙很短,我卻找到許多回記。 色彩已退的風馬旗,一臉蘋果紅的女孩,火車在高原追著閃電,絢爛的晚霞,你找不到形容心潮澎湃的詞彙。 草原,睜著明亮的眼睛,我看到皚皚雪峰上,舉目四望的聖女。 1142公里,內容沒有重復,海拔5068米的唐古拉山車站, 我請人拍照留念,一不小心,便拍到一只鷹站在比我低的天庭。
2010.5.25寄自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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